業(yè)內人士揭保健品營銷黑幕

權健神話的破滅，引發(fā)保健品行業(yè)亂象問題再次升溫。

已經出現30多年的保健食品，“毀譽參半”這個形容詞一直如影隨形。一方面，保健食品行業(yè)是食品行業(yè)的重要支柱產業(yè)之一，已列入“十三五”國家食品安全規(guī)劃;另一方面，涉及保健品的負面輿情事件越來越多，老人用多年積蓄購買保健品被騙的案例比比皆是。

2009年，食品安全法頒布，引領食品行業(yè)建立起完整科學的法律法規(guī)體系。然而，與之配套的“保健食品監(jiān)督管理條例”雖數易其稿，但遲遲沒有出臺。直到2015年新修訂的食品安全法實施，“保健食品監(jiān)督管理條例”依然待字閨中。

有專家告訴《法制日報》記者，多年來，保健食品行業(yè)一直處于無軌運行的狀態(tài)。保健品監(jiān)管雖然在食品安全法中有所涉及，但實施中卻因各監(jiān)管部門之間沒有形成一體機制，導致執(zhí)法效率低下。“相對高速發(fā)展的食品工業(yè)而言，以食品安全法為核心的法律法規(guī)體系還有待完善，其中最引人關注的就是針對保健食品的監(jiān)管法規(guī)，行業(yè)人士期盼‘保健食品監(jiān)督管理條例’盡快出臺”。

以各種方式獲取老年人信息

摸清老人心理騙局環(huán)環(huán)相扣

陜西的陳大爺患心血管病已有多年。女兒要帶他去醫(yī)院體檢，他死活不肯去，堅持說:“人家說我有腦梗，要吃專門秘制的‘瑪卡’才有效，不然的話，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最近，陳大爺又去參加了一個講座，買回來一些“皇家御用補品”。陳大爺對這些保健品深信不疑，“吃了能夠補氣，人沒氣了，就會死的”。

有時陳大爺吃了保健品感覺不適，推銷人員馬上告訴他，“吃了不舒服的，正好說明產品有效果，這是和體內疾病作斗爭的正常反應”。

聽了陳大爺的事，肖霞(化名)抿著嘴笑了，“套路，都是套路”。

肖霞曾是保健品銷售公司從業(yè)者，“我現在已回頭是岸了”。

“剛開始賣保健品的時候，不知從哪里入手。后來經過公司的專業(yè)化培訓，才知道有一個固定流程，各個層級的人員分工清晰，形成了一條成熟的營銷鏈條。”肖霞說。

肖霞所說的營銷鏈條，包含信息獲取、客戶分析、上門約訪、專家講課、開單收款與反退貨等步驟，各步驟環(huán)環(huán)相扣，終極目的就是讓老人掏錢。

“獲取老人信息的方式有很多，也容易。如派送雞蛋讓老人填表、免費測血壓搜集信息、贈送牙刷要登記資料等。拿到老人資料后，講師、業(yè)務員會坐在一起進行客戶分析，然后圈出優(yōu)質客戶。”肖霞說。

據肖霞介紹，優(yōu)質客戶就是可能購買保健品的老人。接下來，就是上門約訪。每名業(yè)務員的書包里都有血壓測量器、血糖儀，以摸清老人病情。除此之外，還要摸清老人家庭情況、經濟狀況。“經過多次聊天，跟老人熟絡了，就可以邀請老人參加健康講座”。

自稱已經“金盆洗手”的陳緯民(化名)，曾經是一家保健品公司的會議營銷講師。他對老人進行洗腦時的身份，是“健康專家”。

陳緯民告訴《法制日報》記者，很多會議營銷，都是用免費贈送小禮品的手段吸引老人參加的。“對于有些老人來說，免費禮品不拿白不拿。只要一個小區(qū)的老人知道了，大家都會相互轉告，一起來聽課拿禮品”。

“老人來了，一開始不要講產品，而是傳授一些保健秘笈，給老人講養(yǎng)生常識。在講座中，還要時不時引入一些生物科技、量子科學、激光治療等時髦概念。”陳緯民說。

講課第一天，陳緯民會向老人推薦一種小型按摩器。“這款德國產的按摩器，能起到磁療和理療、治療慢性病的作用。但這么好的東西不賣，只用于獎勵那些積極參加互動的老人”。

于是，很多老人為了獎勵，不論是回答問題還是上臺互動都非常積極。用不上兩三天時間，老人的胃口就被吊起來了。

在會場，陳緯民聲稱有一款價格過百萬元的“量子弱磁場分析儀”，可以為老人進行免費體檢，“體檢醫(yī)生也很資深”。

“體檢結果出來后，業(yè)務員一臉焦急地告訴老人，病情現在已很嚴重，為賣保健品做好鋪墊。”陳緯民說，對于保健品的銷售，一般是采取限時搶購的形式，聲稱只賣兩三天就不再銷售了，讓那些還在猶豫的老人趕緊掏腰包，以免因停售而后悔。

“這個行業(yè)的利潤可謂暴利，絕對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成本價也就兩三百元的產品，經過一包裝，賣給老人的價格翻了好幾倍。”陳緯民說。

保健食品欺詐向農村蔓延

不法分子多瞄準留守老人

知情人告訴記者，隨著城市打擊力度的加大，保健食品欺詐亂象開始向農村轉移。

家住安徽省合肥市郊區(qū)的吳奶奶今年70多歲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很孝順，每月能給她提供3000元以上的生活費。

吳奶奶的身體狀況在同齡人中還算不錯，生活能夠自理?？梢荒昵?，村里來了一批賣保健品的人。吳奶奶跟著別人去聽了一次講座后，就一發(fā)不可收拾了。

“經常早上5點就出門，哪里有講座就跑到哪里。跟被洗腦似的，認為保健品能治百病。每次聽完講座，就帶回一堆保健品。”吳奶奶的兒媳告訴記者。

對于兒媳說的走火入魔，吳奶奶壓根兒就不承認:“現在生活條件好了，我就是想多活幾年，不想早早離開。這么多老人都在買，我把身體調養(yǎng)好了，也是不想給兒女添麻煩。”

記者采訪得知，目前青壯年都進城打工了，村子里多是些留守老人和婦女，這就給一些不法分子提供了機會，他們抓住老人婦女的心理弱點，制造一些騙局坑蒙拐騙，令人防不勝防。

在合肥打工的朱毅告訴記者，從今年夏天開始，在他農村老家附近的廣場上，經常有人開車過來，推銷一款說是可以治好高血壓的保健品。

最近回老家一次，朱毅的母親給他講了“撿便宜”的經歷，讓他哭笑不得。

朱毅的母親閑著沒事，經常去廣場“看熱鬧”。賣保健品的人聲稱保健品效果很牛，保證藥到病除。由于每盒藥要100元，不少老人都不舍得買。于是，賣保健品的人承諾，誰先買誰優(yōu)惠，第二天藥錢全部返還，前三名倒給100元。也就是說，這些藥是白給的，還有可能賺到錢。于是，一些人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就買下來了。

第二天，村民真的收到了賣保健品的人原封不動的退款。于是，包括朱毅母親在內的大半個村子的人都買了保健品。

可是等到第三天，賣保健品的人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朱毅所在村的婦女主任呂女士對《法制日報》記者說，以前在新聞中經?？吹?，城里的老年人因購買保健品上當受騙，沒想到現在這些騙子轉戰(zhàn)農村，騙起農村的留守老人。“而農村這些老人多數是留守老人，子女不在身邊，老人又缺乏辨識能力，希望相關部門多做防騙宣傳，提高老人防騙意識”。

現場取證困難監(jiān)管不易

建新格局避免分散而治

有心理專家認為，老人之所以對保健品“著魔”，是因為老年人大都出現這樣或那樣的疾病，他們非?？释约旱纳眢w能夠健康。而這些所謂的保健品講座，常?？浯笃湓~，宣傳自己的產品能夠治好各種疾病。

南昌的方大爺買了一盒“瑪卡”，花了3800元，推銷人員聲稱能治腦梗、高血壓、心血管疾病。方大爺信以為真，可服用一段時間后，發(fā)現毫無效果。

在確認為“三無”產品后，方大爺先后向當地派出所、工商局、食藥監(jiān)局求助，但問題始終沒有得到解決。

記者采訪發(fā)現，在對保健品虛假宣傳的查處上，除了方大爺這樣的消費者遭遇投訴無門外，監(jiān)管部門也有一肚子苦水。

廣西桂林一市場監(jiān)管執(zhí)法人員告訴記者，在審批機制日益放開的大背景下，生產保健食品的審批機制十分簡單，企業(yè)很容易就可取得食品經營許可證、產品注冊號或備案號。相反，虛假宣傳的取證，一直是擺在監(jiān)管部門面前的難題。“今年，我們投入了更多力量整治保健品市場，但破案率卻直線下降。而且很多時候查出來的產品，有批號和藍帽子，是貨真價實的保健食品”。

事實上，在與執(zhí)法部門玩了多年的“貓鼠游戲”后，一些保健品公司也在研究如何規(guī)避打擊。

“健康講座一般選擇早上5點到6點之間，這個時間段執(zhí)法部門基本上都沒有上班，不會有執(zhí)法人員來干擾會場。”成都市市場監(jiān)管部門一名工作人員說，他們想進入會場暗訪，但會場門口的保安發(fā)現是年輕人就堅決不讓進，執(zhí)法人員要想獲得一手證據相當困難。

河南某食藥監(jiān)局保化科的曾科長告訴《法制日報》記者，以前，保健品公司大多在會場宣講產品功效，然后開始營銷，執(zhí)法人員很容易抓到證據。但如今這些公司都改成了會議營銷，讓老人去指定地點購買。“這種把營銷推廣與實際銷售分開的模式，給執(zhí)法監(jiān)管帶來了很大難度”。

曾科長還說，一款普通的壓片糖果，包裝盒上印著是保健食品，但銷售員卻對老人說，這是能治百病的“神藥”?？晌覀円粰z查，銷售員馬上改口說是保健食品，沒說能夠治病。更多的時候，老人不配合我們，反而配合銷售員。“以前保健品推銷，還制作印刷品和資料，現在都是面對面宣講，我們很難查處”。

有專家認為，保健品監(jiān)管的難點，還在于缺乏有效的執(zhí)法手段。對于監(jiān)管部門而言，因單個部門職能所限，一般是采取多部門聯合執(zhí)法，然而要形成大規(guī)模聯動機制并不容易。“2018年3月，國家組建國家市場監(jiān)管總局，將過去分散式的各部門監(jiān)管變?yōu)榻y一的集中監(jiān)管。在新的監(jiān)管格局下，可以在組織市場監(jiān)管、推進綜合執(zhí)法方面形成良好的制度模式，真正避免以前分散而治、職能交叉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