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么不能上飛機

按照我國《殘疾人保障法》的規(guī)定，殘疾人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和家庭生活等方面，都享有同其他公民平等的權利。我們在實際生活中，遇到殘疾人都應當盡我們所能，給予他們幫助和方便。然而，記者在調查中卻發(fā)現一個令人不解的現象，殘疾人坐飛機的時候，障礙重重。

這是2011年10月8日上午，昆明機場候機廳，畫面中趴在地上的是一位殘疾旅客。

朱蘭英：我說我拿了飛機票進來，我買飛機票，我沒有少付一分錢，我和別人一樣，我可以享受到同等的待遇。

朱蘭英是一位成年女性，體重三十五公斤，胸口以下高位截癱，一般情況下要靠輪椅生活，那么這樣一個人為什么會在機場和航空公司人員的注視下趴在地上呢？

事情要從2011年10月7日夜里朱蘭英得知外公去世說起。當時已是夜里11點多，為參加第三天將要舉行的外公葬禮。朱蘭英的朋友連夜為她購買了第二天也就是2011年10月8日成都航空公司的航班。起飛時間是上午七點45分。早上6點多一點，朱蘭英獨自一人到了昆明機場，順利地辦理了值機，通過了安檢，來到了成都航空的登機口。事情在這里突然起了變化。

朱蘭英：就說你上不了這個飛機，為什么？這是人很本能的反應，就問他為什么，因為你有個輪椅，這就是他的回答，我說我的輪椅怎么了，我說我過來的時候也有輪椅的呀，他說沒辦法，你的輪椅需要提前申請，提前72小時申請，我說那臨時申請呢，臨時申請現在也沒有辦法，他們這邊沒有工作人員，也沒有柜臺，我沒有辦法臨時申請，如果說回過頭72小時申請的話，我外公是頭一天晚上11點鐘去世的，我不可能72小時就知道我外公要去世了。

直到朱蘭英所訂航班起飛成都航空一直拒絕朱蘭英登機。事實上，從早上6點多到當天下午，朱蘭英停留在候機廳七八個小時。

在后來的庭審過程中，經法院認定，由昆明機場提供的一組醫(yī)療經過證明，證實了朱蘭英在滯留候機廳期間有三處受傷。包括頭部出現了一個血塊，手臂出血等。一個月后，朱蘭英提起了訴訟。云南昆明律師張宏雷為朱蘭英提供了免費的法律援助。

律師張宏雷：正常的殘疾人出行，遭到了無理的違法拒載，那么航空公司應該視為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當中的這個欺詐，所以我們提出了雙倍返還票款，還有總計一萬塊錢的經濟損失，然后要求在有關媒體進行公開賠禮道歉。這個訴訟請求當時遞到法院應該說很快得到了立案。

成都航空向法院提交的正式答辯意見中說：朱蘭英在購票訂座時，未說明她是高位截癱的殘疾人，朱蘭英存在故意隱瞞事實，且未按民航局相關規(guī)定提前到侯機樓辦理登機手續(xù)，導致被成都航空拒截，責任在于朱蘭英，成都航空公司主觀上沒有過錯，成都航空的拒載行為具有事實和法律依據。

朱蘭英被拒載案，在云南當地引起了強烈反響，那么，成都航空拒絕沒有申請就購票的殘疾人上飛機究竟是針對朱蘭英個人的一個特殊事件呢，還是另有內幕呢？記者致電成都航空了解情況。

記者：我能不能像普通人一樣訂票？

成都航空客服人員：不可以。

記者：不可以，為什么？

成都航空客服人員：因為這個是特殊旅客。

原來，高位截癱的殘疾人，如果想要乘坐成都航空的飛機，第一件事是要預先申請，申請的目的是請成都航空公司批準能否申請飛機票。那么如果獲得了申請資格以后怎么辦呢？記者在成都航空有限公司的官方網站，找到了特殊旅客服務一欄，并在其中找到了關于病殘旅客客票的專門規(guī)定。

通過詳細閱讀記者發(fā)現，按照這一規(guī)定，像朱蘭英一樣的高位截癱人人士，按照它的規(guī)定乘坐成都航空飛機的程序是這樣的。首先，向成都航空提出申請客票的申請等待客服人員向總部報告，得到可以申請客票的批準，在航班起飛前96 小時以內填開由縣、市級或相當于這一級的醫(yī)療單位填寫的診斷證明書”一式三份，填寫“特殊旅客乘機申請書”一式三份，以表明如果旅客在旅途中病情加重、死亡或給其他人造成傷害時，由申請人承擔全部責任。原則上需要由合適的人員陪同，最好是醫(yī)生或者護理人員，以便在旅途中及上、下飛機時予以照料，無論航班是否在打折，必須購買全價票，滿足上述所有條件后，旅客應在航班起飛前96小時內，48小時前購買客票，必須到指定購票處購票，不能使用電子購票，電話購票等方法，在滿足上述所有七項特別規(guī)定的前提下，出行才有可能實現。記者注意到，朱蘭英2011年10月8日想要乘坐成都航空公司出行時的流程是這樣的。首先，飛機起飛前8個小時左右，用電話方式訂票，然后正常值機，要求換飛機專用輪椅未果，正常過了安檢，打算上飛機，行程中止。可以明顯的看出，朱蘭英的出行程序與所有一般旅客是一樣的，但也因此不符合成都航空關于殘疾人出行的七項限制性規(guī)定的全部。那么，朱蘭英被拒載到底是違反航空公司規(guī)定所應受的懲罰呢，還是遭遇了不公正的歧視？

黎建飛，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殘疾人事業(yè)發(fā)展研究院副院長，勞動和社會保障法研究所所長

中國人民大學殘疾人事業(yè)發(fā)展研究院副院長黎建飛：

規(guī)定說你只有申請的權利，申請批不批準還在于我（航空公司），那我們覺得這樣的規(guī)定它就錯了，這個不是你批不批準的問題，我作為一個殘疾人出行，法律保障了我的權利，跟任何人一樣，就像一個健全人出行一樣，我需要誰來批準我？我只要購買了票，我具有相關手續(xù)，我就應該出行了。

黎建飛教授指出，我國《殘疾人保障法》第三條規(guī)定，殘疾人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和家庭生活等方面享有同其他公民平等的權利。 殘疾人的公民權利和人格尊嚴受法律保護。

因此為殘疾人出行提供必要的設施是航空公司依法應承擔的責任，而不是對殘疾人額外的照顧。

中國人民大學殘疾人事業(yè)發(fā)展研究院副院長黎建飛：

但是如果說還有一種情況就我沒有這個設施，因為你輪椅上來，我要固定它，那這個就不是殘疾人的責任那是你航空公司或者火車、列車的責任。

除了殘疾人出行還要先申請這一原則性規(guī)定被專家認定為違法，專家還指出成都航空針對殘疾旅客的七項規(guī)定，大多涉嫌違規(guī)甚至違法。比如，我國殘疾人保障法第三條明文規(guī)定：禁止基于殘疾的歧視。但成都航空卻規(guī)定“病殘旅客的票價，按普通經濟艙票價計算，不得使用特殊票價或折扣票價。”通俗的說，成都航空規(guī)定，無論其他旅客票價是否在打折，病殘旅客都必須購買全價票。

律師張宏雷：

民法通則里面就是公平合理，誠實信用，那么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十條是，應該說這么多年最重要的一個法律概念，就是公平交易權，那么你讓殘疾客人買全價票。那么我們認為已經嚴重地違反了消費者權益保護法。

記者注意到，關于拒載朱蘭英成都航空在一份書面文件中是這樣說的：根據我國《殘疾人航空運輸辦法（試行）》的規(guī)定，具備乘機條件的殘疾人需要承運人提供機上專用窄型輪椅設施或服務時，應在定座時提出，最遲不能晚于航班離站前72小時，高位截癱旅客朱蘭英因未按規(guī)定提前申請?zhí)厥饴每头諏е缕洚斎瘴闯尚小?/p>

記者查閱了《殘疾人航空運輸辦法（試行）》，發(fā)現其中確實有這樣一個規(guī)定。那么這個規(guī)：定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如果殘疾人沒有提前72小時申請坐飛機就可以被拒載呢？

律師張宏雷：從立法本義和條款本身來看，都以看得出來，這些要求不是對殘疾人乘機或者是購票的限制，而是殘疾人能接受更好的服務的應該說是一個協(xié)助性的條款。

張律師指出，規(guī)定的原文是說如需特制輪椅等特殊服務，應當提前72小時提出。但法規(guī)不能反過來解讀為，如果沒有提前72小時提出需求，就不提供特殊服務，更不能解讀為如果沒有提前72小時提出需求，就可以拒載。

律師張宏雷：

這個就非常明確地說明這個咱們的殘疾人航空（運輸）辦法，它提出的是一個服務性的要求，而不是一個拒載的理由。

2012年2月24日，云南省官渡區(qū)人民法院對成都航空公司拒載朱蘭英一案作出了判決。被告成都航空公司并未按合同約定的時間和航班承運朱蘭英，在朱蘭英到達登機口乘機時也未提供必要的協(xié)助，導致朱蘭英被拒載，其行為已構成違約。依法應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最后判決，成都航空退還朱蘭英機票款860元，賠償朱蘭英經濟損失2000元。

事實上，朱蘭英被成都航空拒載的經歷，并不是孤立的個案，一直以來，我國殘疾人坐飛機一直面臨著各種的障礙。今年3月7號，在廣州機場，殘疾人宋玉紅被春秋航空拒載，拒載的起因是春秋航空要求宋玉紅必須在值機柜臺換機上專用輪椅。而宋玉紅由于病痛的原因想要到登機口再換輪椅。

宋玉紅：他說不行，就必須得在這里，換登機牌的時候，更換我們機場的輪椅。后來我說好多航空公司都是可以，包括我們石家莊那小地方都可以登機口辦托運，為什么這里不可以？他說那就是不可以，我們春秋航空不可以。

專家指出，機場內輪椅如何使用國家有明文規(guī)定。

律師張宏雷：根據殘疾人航空運輸辦法第二十一條，殘疾人在自己的行李托運后可以使用機場提供的輪椅，如果殘疾人想使用自己的輪椅，他使用自己的輪椅，可以到機場的登機口。所以航空公司強制要求殘疾人使用機場提供的輪椅，實際上是違反了殘疾人航空運輸辦法的明確規(guī)定。

爭執(zhí)中，宋玉紅提出她闌尾炎手術折線后只有一天。能不能給一點照顧。

宋玉紅：他一聽這個，就說那就更不行了，你又剛做完手術。就是說必須得拆線15天之后，才能乘坐飛機。

記者查詢發(fā)現，春秋航空在他們的特殊旅客運輸說明中，確實有一條規(guī)定，規(guī)定中說，春秋航空有權拒絕近期進行過外科手術，傷口未愈合或傷口拆線未滿15天的病殘旅客。

律師張宏雷：我們國家到目前為止相應的法律法規(guī)和有關殘疾人的航空運輸辦法里面，沒有任何一個條款是規(guī)定特定的病種，或者特定的疾病，不能乘坐航班。本次春秋航空以某位殘疾乘客做手術以后不允許登機，我們認為是違反現行法律法規(guī)的，也是非常不合理的。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因為機票顯示宋玉紅是在手術后購買的機票，所以要退掉春秋航空的機票時，還被處以票面價格39%的罰金。

事情到這里仍未結束，宋玉紅退票后立即在相鄰柜臺買了一張機票。結果，立即成行。

宋玉紅：

然后就買了一個南方航空公司的飛機，后來就到登機口，還是到登機口辦托運。南方航空就很輕車熟路，沒有任何問題。

同一個乘客，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有的航空公司堅決拒載。有的航空公司正常運輸。這又是為什么呢？

中國人民大學殘疾人事業(yè)發(fā)展研究院副院長黎建飛：

它揭示了兩個問題，第一是它的可行性問題，就是說航空公司完全可以做到乘運咱們的殘疾朋友，第二，它的可能性問題即使你說不能做，我也照樣做了，而且是暢通無阻，那么在這樣的背景下，就是既有可行性又有可能性，這么做是必然的，所以這個反而證明了你剛才談的那些規(guī)定和這個本案中涉及這些我們所不能接受的現象，確實無論從法律層面、道德層面和社會層面都是應該給予盡快改進的。

一直關注殘疾人權益的衡平機構，對我國24家航空公司關于殘疾人出行的規(guī)定進行了梳理總結，結果發(fā)現有22家全都涉嫌將事前申請或告知當成了殘疾人必須履行的義務。進一步調查發(fā)現，不合理規(guī)定還不止于此。

熱心公益人士：

發(fā)現有13家航空公司都規(guī)定，如果殘疾人可能引起其他乘客的不滿，或者反感，航空公司有權拒載，那這樣的規(guī)定，我們認為這是一種赤裸裸的歧視。

專家進一步指出，即使有個別乘客可能會感受到不滿，或者是反感，但是這也不應當成為拒載的理由，因為平等地乘坐飛機、火車、汽車等公共交通工具出行，是法律賦予殘疾人的最基本的權利之一。

中國人民大學殘疾人事業(yè)發(fā)展研究院副院長黎建飛：

會引起其他乘客的反感這個，我覺得不僅是對殘疾朋友的侮辱，我覺得是對我們健全人的侮辱，我們怎么可能因為殘疾朋友坐在我們旁邊引起（反感），我們可能更多的人是會主動去幫助他，去協(xié)助他，這才是一個社會應該有的行為，而且我們中國人也有這樣的，從來就有這樣的道德情操，我覺得這個是完全低估了社會的道德標準，總體來說，它是為了推卸自己的責任。

根據統(tǒng)計，我國的各類殘疾人總數超過8000萬人，他們因為肢體上的不健全導致出行的不便，但是，一些航空公司不但沒有給他們提供更好、更人性化的幫助和服務，反而設置了各種門檻和障礙，使他們無法和正常人一樣平等地乘飛機出行。法律專家認為，這不僅違背社會公德，也違反了相關法律規(guī)定，侵犯了殘疾人的合法權益。